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狼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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狼狽

顧臨釗覺得自己好像是有什麽大病。

明明上一秒還在小心眼地犯犟, 下一秒聽到電話中傳出的聲音,看著面前的少女一點點蔫下去,他就忽然有那麽股克制不住的沖動, 要幫她。

動作比腦子更快一步。

等他反應過來, 他手裏已經拿著傅弦音的手機,溫和地和電話對面的人溝通。

打完電話, 他看見面前的人仰著精致的小臉,就這麽呆呆楞楞地看著他。

他伸出另一只手,在女孩鼻尖處啪地一聲打了個響指, 說道:

“回魂了。”

“哦。”

顧臨釗看著她點了點頭, 接過手機又塞回小挎包。

算了。

顧臨釗和自己妥協。

有大病就有大病吧。

“音音——”

程昭昭的呼喚由遠及近, 傅弦音慢半拍地轉過頭, 看見程昭昭一路小跑過來, 身後跟著的林安旭手裏拎著幾杯奶茶, 不住叫喚:

“姑奶奶你慢點, 哪來的這麽大精神頭啊我說你。”

程昭昭小臉跑得紅撲撲, 還不忘轉頭吐槽林安旭:“誰讓你太虛, 打場球就虛成這樣。”

“我虛?”

林安旭聲調拔高了八度:“不是,你剛才看沒看啊, 哥搶了多少個籃板, 跳到了多少個球,你一點都沒看見??”

程昭昭吐了吐舌頭,一副老娘寬宏大量不稀罕和你計較的模樣。

她從林安旭手裏拿了杯楊枝甘露, 遞給傅弦音,而後把吸管插在自己那個蜜桃烏龍上面, 咕咚咕咚喝了起來。

四個人,一共就買了三杯奶茶。

傅弦音指指顧臨釗, 問:“他沒有嗎?”

林安旭嚼著珍珠,含糊道:“釗哥?釗哥不愛喝,他說打完球喝甜的糊嗓子。”

“事兒多。”

傅弦音喝了一大口楊枝甘露,評價道,而後又看向顧臨釗:“那你喝什麽?”

顧臨釗晃了晃手中的半瓶水,林安旭忍不住道:“不是釗哥,就這麽一瓶水你到現在喝不完,你攢它幹嘛呢?”

顧臨釗也不跟他計較,輕哼一聲:“我樂意。”

樂意是祖宗。

傅弦音心道。

“哎對了美女姐姐,剛才跟你一塊的附中那個呢,我還說打完球咱可以一塊去吃飯看電影什麽的。”

林安旭看著空曠的球場,道。

“他有點事,先回家了。”

傅弦音道。

“啊,我還覺得這小子球打得挺好,還說回頭再約一場呢。”

林安旭道。

傅弦音正打算嗯嗯啊啊應幾句,下一秒,林安旭的話嚇得她差點把手中的楊枝甘露都扔了。

他說——

“釗哥還說這小子是你弟,我說姐你哪來的弟弟,我還準備跟他賭葉陽到底是你朋友還是你弟弟,結果快開場了就沒賭,哎,虧了虧了。”

傅弦音滿臉驚悚。

她身上那根屬於傅東遠的基因在她長相上就出了很小一部分力。單從長相來說,不仔細看完全不會覺得她和傅葉陽相似。

顧臨釗是盯著他倆認真做了個人臉比對還是真他媽純瞎猜的。

如果是瞎猜,這哥要麽是個半仙要麽是嘴開過光。

猜得有點他媽準到離譜了。

傅弦音沒說話,耳邊是林安旭一個勁的逼逼叨叨,她的盯著籃球架下的一顆螺絲,心早就飛到了十萬八千裏外。

她叼著吸管喝飲料,不知過了多久,顧臨釗伸手在林安旭腦袋上來了一下,道:“站著光合作用呢?吃飯去。”

傅弦音才回過神。

程昭昭問她想吃什麽,傅弦音有些抱歉的笑笑:“我臨時有點事,我媽讓我回家一趟。”

林安旭和程昭昭肉眼可見蔫了蔫。

只有顧臨釗皺起眉頭,他似是想說什麽,但最後說出口的也只有一句:

“路上小心,到家了群裏回個信。”

傅弦音點點頭。

程昭昭說:“音音你家在哪啊,不遠的話我們送你過去唄?”

“在……”傅弦音看了眼地址,道:“翡翠灣,有點距離,沒事,我打好車了,你們吃飯去吧。”

車還有2分鐘到,剛好夠她走到停車點。

她沖三人揮揮手。

林安旭看著傅弦音的背影嘀咕:“姐這背影壯烈的,看著不像是回家,倒像是奔刑場。”

顧臨釗心道,可不是嗎。

和刑場估計沒差了。

傅東遠在北川給陳慧梅娘倆找了個三室一廳住,布局和臨瀾的家差不多,小區也是高檔的,離市中心有點距離,周邊環境到算得上是安靜。

只不過傅弦音心裏清楚,傅東遠一個月也不一定能回上一次家。

小區門禁很嚴,出租車進不去,傅弦音在門口下了車。

陳慧梅絕對不可能出來接她,傅弦音壓根就對陳慧梅沒這個指望,她拿出手機準備導航,微信彈出一條消息。

是她善良博愛似聖父般的同桌。

顧臨釗:

[路上小心,有事給我打電話。]

不光善良,還顧及她的自尊心,怕程昭昭和林安旭在邊上說不好,還專門給她悄咪咪發微信。

傅弦音回了個OK,想了想,又點開四人小群,在群裏發了個我到家啦。

小區內部彎彎繞繞,傅弦音走了十多分鐘才走到樓下。

她坐上電梯,敲開了那扇門。

陳慧梅開門時滿臉疲憊。

傅弦音還沒說話,她就劈頭蓋臉問道:“你月考成績什麽時候下來。”

傅弦音掛好包,道:“一個星期後。”

“一個星期?”陳慧梅盯著她:“這麽久?你是不是撒謊了,你等著,我現在就給你班主任打電話。”

傅弦音坐在沙發上,她麻木地看著陳慧梅掏出手機,撥通了高穎的電話。

她沒法跟陳慧梅講那些諸如,現在是放假時間,給班主任打電話很麻煩她,之類的道理。

陳慧梅不光不會聽,還會反過來把她罵一頓,罵她不知上進,罵她不體諒她的良苦用心,罵養她這麽多年養了個餵不熟的白眼狼。

電話響了兩聲就接通了,高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訝:“弦音媽媽,怎麽了,找到弦音了嗎?”

陳慧梅絲毫沒管高穎的疑問,只顧輸出自己的問題:“高老師,我想問下這次月考的成績多久能出?”

高穎那邊頓了頓,道:“大概一周後,國慶老師也會放假,所以改卷沒有那麽及時。”

陳慧梅得到了想要的答案,說了句“謝謝老師”,就把電話掛了。

明明是空蕩的四室兩廳,裝修也寬敞明亮,傅弦音卻覺得窒息,甚至有點喘不上氣。

陳慧梅掛了電話就去了廚房,端出一碗排骨湯。排骨湯已經盛出來有一陣了,上面凝了層厚厚的油,玉米在碗裏半浮不浮的飄著,凝固的油脂擠在玉米粒的縫隙中,看得傅弦音忽然陣陣反胃。

傅弦音接過排骨湯,低聲道了句:“謝謝媽。”

陳慧梅催促道:“快喝吧,媽專門熬的。”

傅弦音盯著碗裏的油星,耳邊再次響起陳慧梅的催促:“怎麽不喝?媽專門給你盛的,你知道這排骨湯媽熬了多久嗎?”

“媽一早就給你盛出來涼著,現在溫度正好,快把湯喝了,然後去覆習。昨天剛月考完,那些地方記得不夠熟練剛好趁著假期補一補。”

傅弦音不再猶豫,屏住呼吸,將排骨湯一口氣全都灌了進去。

凝固的油堵在她嗓子眼和上顎,頂得傅弦音一陣陣惡心。

“把排骨和玉米吃了。”

陳慧梅繼續要求。

傅弦音機器似的啃著排骨和玉米,直到碗裏只剩了點骨頭和玉米核,陳慧梅才滿意地露出笑容。

“快去學習吧,碗放著,媽收拾。”

她絮絮叨叨:“月考結束了也不能放松,別人是別人,你是你。傅葉陽暑假幾個月可是一點沒落下學習,你倒好,一點習沒學。”

“你這種不自覺的,就得讓老師盯著,指望你自己根本沒用。你老師同學不了解你,我還不知道嗎?你從小就笨,要不是我天天提溜著你,你連個高中都考不上。”

“到現在了,高三了,還想著和朋友出去玩。人家傅葉陽這時候肯定在家好好學習呢,你別忘了你今年高考是怎麽……”

“別說了!”

數落一句句砸到傅弦音耳朵裏,她紅著眼圈,崩潰地看向陳慧梅:

“什麽叫我別忘了,我忘什麽了,我做什麽了!”

“明明是你,是你今年不許我去參加高考,是你逼著我再來覆讀。”

“陳慧梅我告訴你,我從小到大所有的一切成績都是我自己努力的緣故,你只會給我添堵,你只會給我幫倒忙!”

陳慧梅將手中的碗一摔,吼道:“我做的這一切還不是為了你!”

她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做法有問題,理直氣壯道:

“我不讓你高考是為了你好,就你這一年的學習,你能考幾分?你怎麽去和傅葉陽競爭?是我多給了你一年的時間,你不感恩我就罷了,你竟然還覺得是我的錯!?”

“不可理喻,你簡直不可理喻!”

陳慧梅尖叫著,她發了瘋般扯掉了茶幾上的桌布,玻璃果盤碎了一地。

傅弦音看著她,忽然一陣止不住的反胃。她踩過一地碎玻璃,跑到衛生間就開始吐。

胃裏吐了個幹凈,傅弦音滿眼紅血絲,陳慧梅跑過來,陰沈著臉,拽著傅弦音的領子強硬道:“你給我起來,你吐什麽,你為什麽突然會吐,你是不是懷孕了?才轉學沒多久你就和男生搞在一起,你果然是傅東遠的女兒!你身上流著他的血!你和他一模一樣!”

傅弦音被拽得站不穩,她看著陳慧梅,忽然笑了:“你不是喜歡傅東遠嗎?你不是愛傅東遠嗎?我像他不是好事嗎?”

“不過你說錯了。”傅弦音整了整被陳慧梅扯歪的領子,看著陳慧梅,說出了自己能夠對自己生理上的母親說出的最惡毒的話:

“我如果真的懷孕,那我不是像傅東遠,我是像你。像你一樣沒有道德,像你一樣不知廉恥,像你一樣年紀輕輕因為一個傻逼把自己這輩子都搞砸!然後變成一個只會發瘋的瘋子,一個徹頭徹尾的神經病!”

她幾乎是吼著說出了最後一句話。

空氣中的氧氣好像漸漸變少,傅弦音按著洗手臺才能讓自己勉強站穩。

“滾!你個白眼狼,你個王八蛋,給我滾!滾出這個家!”

嘭——

大門被關上。

隔絕了陳慧梅的嘶吼。

傅弦音拎著小包,漫無目的地游蕩著。

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,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。

她花了很多年的時間說服自己,她不能對陳慧梅有任何的期待。

可是親緣關系剪不斷,無論傅弦音怎麽說服自己,心裏好像都還有一根看不見的線,線那端墜的是陳慧梅。

傅弦音甚至都不知道再這樣下去,她會不會比陳慧梅瘋的更快。

她真的沒有辦法。

她沒辦法救陳慧梅,更沒辦法救她自己。她沒有救人的本事,也沒有自救的能力。

她什麽都不是,她什麽都沒有。

她是一無是處、一無所有的傅弦音。

傅弦音的思緒漸漸混亂,她坐在馬路邊上,木木地看著天邊越來越暗的黃昏。

實在不行。

她突然想。

就一起瘋掉好了。

不正常的媽媽生不出來正常的女兒,不正常的家庭養不出正常的孩子。

她就是不正常,所以,不正常的人,變成瘋子,也很正常的吧。

小挎包在身側發出嗡嗡的震動聲。

傅弦音還以為是陳慧梅,摸出手機才發現是微信。

她機械般地打開手機,黑暗環境下,眼底被手機的光亮照得一酸,還沒等她反應過來,一顆碩大的淚珠就滴在了屏幕上。

淚珠下,那條被放大的消息分外顯眼。

顧臨釗:

[記得吃飯。]

手機屏幕亮了一會就自動滅了,傅弦音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坐在馬路邊。她仿佛感知不到時間的流動,也感知不到外界的變化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手機屏幕再次亮起。

顧半仙發動了他的半仙技能,運用準確的預知技巧給她又發了條微信:

[在家待著的嗎?]

傅弦音打了幾個字,又刪掉了。

正打算裝沒看見,一個電話忽然打了過來。

傅弦音手忙腳亂地點了接聽,顧臨釗的聲音從聽筒傳來:

“這麽晚了,真不在家?”

傅弦音扯了個謊:“不在,在宿舍。”

本以為這個話題就這麽被揭過去了。

誰知下一秒,顧半仙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敲得傅弦音一個激靈:

“國慶放假,你回家那個點校門就快關了。”

“你又翻墻了?”

又這個字就很有靈性。

傅弦音腦袋鈍鈍的,她反應慢半拍地開口:“你罵我呢?”

顧臨釗幹脆利落否認:“沒有。”

他收了笑意,認真問到:“真的在學校嗎?傅弦音,現在半夜十一點了。”

傅弦音有點驚訝:“十一點了?這麽快啊。”

顧臨釗:“……”

他心中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。

傅弦音現在的狀態聽起來,和兩周前在臨瀾的那個周末有些像。

甚至比在臨瀾的時候還要……

恍惚。

顧臨釗腦子轉了半天,最後冒出來的這個形容詞給他自己都嚇了一跳。

電話那頭,傅弦音聲音不大,語氣不像是在和他說話,到像是自言自語:

“那我現在如果回宿舍,好像也不太行。”

“回家嗎?好像也不太行。”

顧臨釗抓住她話裏的關鍵詞:“你不在宿舍?”

這次傅弦音倒是正面回答了他的問題:“不在,在小區裏面瞎逛。”

他拿起手機打了個車,而後囑咐傅弦音:“我去找你。”

他做好了傅弦音反問他為什麽去找她的準備,腦子裏預想了一堆解釋,沒想到傅弦音少見地沒問那麽多為什麽,只是乖乖地應道:

“哦,好。”

不是傅弦音不想問,而是她的大腦好像銹住了,根本沒辦法轉。

顧臨釗的話像是一縷風,在她腦子裏溜了一圈就出去了,完全沒有給她留下思考的時間。

不過,他說要來找她。

小區進不來車,那她去大門口好像方便點。

這是傅弦音銹住的腦子目前能做的最覆雜的思考了。

她轉到小區大門,在大門口坐下,膝蓋撐著胳膊,托著腮,看著來來往往的車。

顧臨釗老遠就看見她了。

女孩烏黑的發有些淩亂地散著,纖細修長的雙腿屈起,原本整潔的襯衫沾了幾道灰,領口處一片褶皺。

走近一看,顧臨釗眉頭都皺起來了。

傅弦音臉色白得嚇人,嘴唇還有幾道小小的破口。眼底的紅血絲幾乎包裹了整個眼球。

他在傅弦音身邊坐下。

馬路上車輛飛馳呼嘯而過,風吹得路旁的樹發出沙沙碎響。

兩個人就這麽肩並肩坐著,意外的和諧。

半晌,顧臨釗開口:“想去哪?”

傅弦音腦子清明了不少,聽見顧臨釗的話突然噗嗤一下笑出聲。

她歪著腦袋,笑意給臉上添了幾分活氣。

她說道:“班長,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熟悉。”

說完,傅弦音有些苦惱似的嘆了口氣:“怎麽我每次碰到你,都這麽狼狽啊。”

第一次是在學校門口抽煙解悶。

第二次是在瀾河邊扮演失足少女。

這一次直接有家都回不去,活脫脫成一離家出走的叛逆青年。

嚴重程度還是遞增的,挺有規律。

風把她頭發吹起。

傅弦音手忙腳亂地理著長發,耳邊傳來顧臨釗有些無奈的聲音:

“是啊,我也在想,怎麽每次都能看到我同桌這麽可憐。”

“可憐到就總覺得,得來管管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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